（2022年外包美工，“衣家人”志愿者、镇海区新闻中心记者叶珂珂与吉日由子交流。）
初秋傍晚，霞光沿着美姑河的水流朝南涌去。在大凉山峨曲古乡雷觉莫村的农舍上空，干柴燃起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。
趁黄昏还未转瞬即逝，彝族女孩吉日由子踏上了前往美姑县城的上学路。
过去9年，每学期周日，她都坐着同一班巴士，去大山南边读小学、念初中。
然而这一回，她的终点是全美姑最好的高中——美姑县中学。
“由子去读高中了！”
喜讯跨越2200公里，从大山腹地飘到了沿海之滨。
听闻此事，沉寂已久的“衣家人”志愿者群聊突然间沸腾了。
“由子是个懂事的姑娘，祝贺她。”
“希望能更上一层楼，考上大学，走出大山！”
“今年还有机会去凉山吗？想去看看她。”
……
吉日由子的家乡雷觉莫村坐落在美姑北部2100米的山峦上。从前这里进出都是羊肠小道，交通闭塞，由子在小学六年级就过起了住校生活。
“以前，讲台上的老师换得很频繁，还没适应就换了新人。”由子回忆小学生活，只有一位陈姓的支教老师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。“陈老师每天会让我们看故事书、写日记。”
因为平时不爱说话的缘故，写日记这个习惯，由子一直延续到了初中。
在2019年秋天的记事本，由子留下了这样一段话：“9月21日，村里来了几位外地志愿者，只记住长相，不记得名字，他们给我们留下了衣服、笔袋和水杯。”
她从未想过，这段平凡的邂逅，会成为日后一个公益组织以及一个群人津津乐道的佳话。
“这就是缘分！”2021年4月，甬凉东西部协作推进会在西昌召开，宁波与凉山正式确立东西部协作关系。政策一经宣布，镇海区“衣家人”志愿者领队莫玲春格外激动，“以后再去凉山做公益，肯定会遇到不少宁波老乡。”
2022年10月，第九届“衣家人”公益团队启程美姑。彼时，县城东面的井叶硕诺山已经积起了白雪。村庄里的孩子看见远道而来的物资，十分开心。老人和妇女也排起长队，用彝语不断重复着“卡沙沙”。
“这些衣服，够村民熬过整个冬天了！”人群中央，莫玲春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事。第一次来美姑，团队一路上经历了骇人的暴雨和泥石流，“以前走小路，现在走国道，又快又安全。”
（“衣家人”志愿团队第一年（2019年）进入美姑，沿途遭遇道路塌方。李欣摄）
路好了外包美工，运往山里的东西也多了。这一次，团队共带来了7000多公斤冬衣以及79箱全新的文具、药品等物资。“衣家人”志愿者季凯乐说，这回他自掏腰包买了一件新棉袄，送给一位峨曲古乡的“老朋友”。
“上次见她，天已经很冷了，小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短袖。”据季凯乐回忆，以前由子家过冬，要去街上买别人穿剩的二手冬衣，小姑娘从小到大从未穿过崭新的棉袄。
（2019年，“衣家人”志愿者为吉日由子送来爱心物资。王姿添摄）
为了重走通往雷觉莫村的路，团队在美姑县城找了向导，两辆货车在山路上奔波四十余分钟，最终抵达了目的地。
“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。”在家门口重逢志愿者，由子既感到欣喜，又感到意外。在与莫玲春、季凯乐等人寒暄之余，她也讲起无人倾诉的苦衷，“现在家里经济条件不是特别好，爸爸说，可能会让我提早步入社会。”
2022年，雷觉莫村共有村民856户，其中脱贫群众274户。为了跟上集体大步伐，由子的父亲吉日打夫常年在外地打工，每年只有到秋收过后的彝族年才会返乡陪家人。
吉日打夫的克勤克俭，没能让吉日一家出现生活上的质变，反而让其落下一身病根子。与此同时，孩子们的抚养费也在逐年递增。
家中7个孩子，由子排行老四。在她之前，老大吉日石子因为消息闭塞，错过了中考的机会，早早放弃学业；老二吉日马里富有责任心，几年前辍学跑去外地打工，为了赚钱供弟弟妹妹长大；只有老三吉日尔子成绩优异，顺利考上高中。
“弟弟妹妹的成绩都不错，只有我不太争气。”由子坦言，自己想上学，但也理解父母的决定。
“我们做公益，能给孩子们带去衣服、带去文具，但最希望的还是为他们带去命运上的改变。”由子的遭遇让季凯乐心痛不已，他打算尽全力劝说吉日打夫，放弃让由子辍学的想法。
在由子家百米开外的山间田地，种着成片的玉米。彝族人习惯将成熟的玉米一捆捆挂在自家屋檐下，以此来躲避雨打风吹。待彝族新年伊始，成千上万的玉米粒又会从玉米棒上剥离，由烈日晒成干，或被制作成苞谷粑搬上餐桌，或直接沦为家猪的饲料。
在凉山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，跨境美工有很多如由子一样的彝族姑娘，从零散的学业直接过渡到社会生活，再到结婚生子。“玉米粒”般的流水线人生，怎样才能改变既定轨迹？
这个问题，吉日打夫同样思索了很久。
美工接单经过一阵子深思熟虑，他最终改变想法，决心让每一个孩子尽可能完成学业。
“其实那时候，大女儿石子就很喜欢念书，但是因为我文化程度低，对教育有疏忽，她没能报名那年的中考，对此，我一直很愧疚。”吉日打夫现在相信，只要孩子们读好书，吉日一家就会旺起来。
二女儿吉日尔子作为家中最先考上高中的孩子，她一直是由子心中“比学赶超”的对象。
“姐姐教了我很多学习的诀窍，她说念书就像盖楼，把基础打扎实了，就会有进步。”由子说，“她说我学得很快，一定不能放弃。”
勤奋，加上自信心的蜕变，让由子的成绩突飞猛进。
（2023年，鸟瞰峨曲古乡。）
初三的第一次考试，吉日由子从班级中下游一度考到了前十名，拿到初中生涯第一张奖状——“最佳进步学生奖”。
2023年9月，再次拜访由子家，莫玲春和季凯乐一眼就看到了木墙上金灿灿的奖状，不禁喜上眉梢。为了给由子加油，志愿者在送给她的爱心包裹中，添了几本自费购买的初中教辅。
“公益路上，见证改变和参与改变一样，都是振奋人心的。”季凯乐有感而发说。
桃李不言，下自成蹊。
这一年是“衣家人”志愿团队成立的第十年，愈来愈多的镇海民间好心人开始关注祖国西边的故事。辖区各社区、各单位筹集到成吨的爱心物资，统一由“衣家人”打包进凉山。
此行，团队走进美姑、昭觉7个村庄、6所学校，把宁波的爱心散布到更深、更远的角落。与此同时，对于莫玲春等人而言，拜访吉日由子这件事，已经成了他们每一趟凉山之旅的必经之路。
“现在要是我直接自驾从西昌出发，不用导航也能找到去雷觉莫村的路。”莫玲春说。
（2023年，吉日由子接受记者采访。朱蓓蕾摄）
时间跳转到今年8月，莫玲春通过上网查阅新闻得知：年底，乐西高速美姑至昭觉段54公里分段式即将建成通车，建成后美姑、昭觉两县不通高速公路的历史将彻底结束。
高速公路即将架进县城，吉日打夫却停止了远行的脚步。
“爸爸现在身体不太好，干不了重活，以后只能留在家里了。”今年暑假，由子在短信里如是说。
吉日打夫倒下了，好在有石子和马里接过了承载一家子重担的接力棒。
这些年，石子自己找学校念书，毕业后成了一名乡村教师；马里则越跑越远，他憋着一股劲来到宁波，学技术，当技工。每到年末，姐弟俩都会给家里寄回一大笔钱。
（由子一家与“衣家人”志愿者合影。王姿添 翁天可摄）
这个夏天，由子成了家中的“长女”。
这名16岁的女孩开始承担更多的责任：偶尔替妈妈做饭，带领弟弟妹妹下地摘花椒、种洋芋。
当初收到高中的录取通知，由子并没有感到过多惊喜，“我是贴着录取分数线进去的，目前各门学科上还有需要弥补的地方，有压力，上高中以后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。”
由子的新学校美姑县中学，近年来在宁波“组团式”对口帮扶的东风下，教育“硬”实力得到显著提升。今年上半年，学校142名学生通过高职院校单考单招升入四川幼高等公办大专院校，参加高考的学生中有26人上了本科。
“新学校还习惯吗？”“宿舍环境怎么样？”8月30日，刚刚经历完军训，由子躺在寝室的板床上，与记者聊着这些天自己的近况。
由子说，自己很小就开始住寝室，高中宿舍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，唯一让她担忧的是自己内向的性格。“我不太擅长交际，从小到大没交到什么朋友。每一次你们来，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。”
由子说，自己名字中的“由”字，在彝语里是“羊”的意思。这只温柔、勇敢的彝族小羊，将自己的人生伊始全部浇灌在大山深处的水田里。如今，她有了靠知识走出大山的机会。
夜晚，由子又一次打开了日记本。
“当夕阳褪去最后一丝余晖，新的生活终于拉开了帷幕，承载着父母、兄妹，还有一群远方朋友的理想，我踏上了漫长的高中之路。”
“长大以后，一定要去宁波看一看。”
来源：宁波日报外包美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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